今天,第一年所有的實習都結束。
明天,第一年所有的年度報告都交出。

我在裝訂整理報告的當下,想起今天結束時,M離開治療空間,「Goodbye。」我說,他卻一句話也沒說,一眼也沒看我,走出房間。


M不是我的年度個案案例,我卻時常想起這個國小五年級男生,身材高大,從我的課堂觀察,他卻似乎把自己縮小在班上最後,不出一句話一個聲音。而或許是語言發展遲緩的歷史,他並不多話。家裡很擔心他,給他很多的學習壓力。

或許,是我從不給他任何壓力,不給他任何指示,由他去探索,去行動。他常在空間裡爬上爬下,翻山越嶺一番,有時停下來看看窗外,「你看到什麼?」有時我問,他會描述一個簡單的景物,例如:橘色的廣告氣球。然後再往前進,停在某一點,奮力一跳,躺在地上,有時我會配合演出,緊張地問:「要叫救護車嗎?」他微微點頭,然後上演救護車以及急診室醫院的戲。

"How do you feel when climbing?"我有一次問他。
"Fine."他淡淡地回應。
"How do you feel when falling?"我再問
"Quite hurt."他仍淡淡地說。

上星期是倒數第二次,開始和結束時候,他都坐在我旁邊的空間上,開始時,他拿著一個覆蓋著毛絨布,前有怪獸面具的紙盒玩著,他的手由怪獸的嘴伸出,手指揮舞著,邊小聲地喊:"Help!Help!",我的手在盒子前面學他的手動作,他的手慢慢靠近我的手,他握住我的手,他再慢慢將手伸回,移出盒子。那幾秒,是一種無法用文字、言語形容的感動。

M今天的動作都很用力,我點了出來,他突然微笑了一下。
「為什麼今天是最後一天?」他問。雖然我解釋實習結束的理由,但孩子畢竟不像成人,可以用很理性地角度來思考。

他爬上桌子,馬上又像站在懸崖似地搖晃,然後一躍而下。就這樣重覆了N次,一開始我又像之前呼叫救護車,我們上演醫院戲碼。但第三次我沒有叫救護車,那個當下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反應,心裡真疑惑:「他到底怎麼了?」只坐在那靜靜地陪他躺在地上,「看來好痛啊。」我說。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他躺在地上,用手比打電話,「叫救護車是嗎?」我問。他點點頭。
我們演到醫院,急救,我在演放呼吸面罩在他臉上時,他竟頭一鬆,演他死了。

我真的被他搞胡塗了。我拿塊布,靜靜蓋在他身上,他竟慢慢地把布拉上,蓋住他的頭。

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也是我第一次,結束治療關係。

或許,如同已在這個學校工作四年的戲劇治療師Emma說的,這是他去經歷結束與離別的方式和表達。而這個治療關係的結束,或許在M的心裡種下一顆小小種籽,當之後他面對各種離別時,在這個空間的陪伴和所有練習種下的這顆種籽,就會長大,陪伴他,給他力量。

我哭了,因為看見一個有力量的生命。我哭了,因為感受到他經歷離別的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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