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動.身體.找自己

2010/10/02
距離回家旅程倒數第179天-從黑暗中，找尋自己

我最近寫給好友的email裡提到：「倫敦天氣最近開始變好冷，我都需要把睡袋鋪在床上睡才夠暖了，看來今年冬天又要很難熬了。」倫敦的冬天，因為天黑得早，加上高緯度那種可以從腳底直達頭頂的冷，還有不時綿綿細雨一番，從九月底到三月底，整整六個月，我覺得，對人，是一場漫長的考驗。

可是，漫長的冬天與黑夜，似乎，是個往內探索自己的時候。氣溫的冷，讓人縮緊身體和多加衣服，想維持住身體的溫暖；讓人想喝熱湯或熱飲，我覺得，肚子在身體中心位置，像一個小火爐，當肚子感覺到溫暖和熱度，似乎，才有輸送到全身，足以活動的能量；天色的暗，會讓人需要和尋求光亮。這樣的冷和暗，提醒人記得身體的暖和光，反映在人的心，回顧與反思。

其實，生命不就是如此嗎？從黑暗中開始，感受自己的存在，找尋自己。我想像著，在媽媽肚子裡的嬰兒，被羊水包覆著，在黑暗裡漂浮，靠著聆聽媽媽的心跳聲和從臍帶連結接收養份，感受自己生命的存在，以及自己生命和媽媽的連結；而就在哇哇著地，剪斷臍帶，開始自己呼吸的那刻開始，可以感受到自己生命的力量，獨立的個體，但也可以感受到生命的孤獨，開始找尋自己的生命想要的，以及生命的意義。

我碰過一個三歲卻仍不會說話，很多時候只用尖叫代替語言的孩子，小小的身體，好奇地爬上爬下探索，但卻只有尖叫或偶爾的哇、啊的聲音；從工作互動中，我慢慢觀察，什麼情況什麼東西讓他尖叫；我當一個翻譯他聲音的人，從他找尋自己聲音和語言的黑暗中，用我的聲音，指引一線光。

比如，有時他一邊用手指東西，一邊尖叫，我會循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我可能會形容他所指的物品，像：「哇，是一頂粉紅色的帽子耶！」；或是，他會一邊騎著玩具腳踏車，一邊尖叫，我可能會說：「哇，你騎著獅子腳踏車耶！你好高興對嗎？」。一段時間過去，有一天在治療工作中，騎著獅子腳踏車在房間裡繞啊繞的他，發出的聲音，不再是尖叫，而是在我的話語後，發出小小細細的聲音，說：「獅子…腳踏車…獅子…腳踏車…」在那一時刻，我明白，他循著光，找到也感受到，自己聲音的存在。

我記得，第一次在日間照顧中心，跟有不同特殊需求的老人們工作，當我坐在老人的團體之間，我的身體，似乎，也跟著老人埋首托腮的姿態、緩慢的呼吸，像陷入了座椅裡，動彈不得。團體的互動與話語，似乎，想在懷念過往的時間中，找尋跟當下時間的連結。這中間，像有個黑暗的隧道，連結兩者，而這些老人們，有時，在黑暗的隧道中，如同我身體所感覺到，動彈不得。有時，在我準備的懷舊音樂中，或是有的老人會一時興起，高歌他們那個年代的歌曲，雖然我沒有聽過或不熟悉這樣的音樂，但我懂得旋律和不同的音調、聲音，有時我會隨著這樣的音樂、節拍，邀請他們拍手、踏腳，慢慢地，跟著音樂找出他們的身體感覺和動作。

我發現，陪伴個案在生命的黑暗裡，找尋自己的聲音，探索自己生命的蹤跡，治療師不是馬上把黑暗弄不見，或是變成光亮十足；我是個敏感的人，而初次和個案在黑暗裡，當時，對於一個治療師新手的我，嚇得手足無措，因為，那黑暗，直達人心，探手不見五指。直到跟督導談個案，加上自己個人心理治療的支持，看見自己的黑暗，與個案的黑暗，有時，互相應對；我發現，治療師是個引路的人，手上有一根蠟燭，好讓個案可以看見，黑暗的另一面，其實是光亮，而且知道，黑暗中，要往哪個方向走。也因為有黑暗，更顯得出光的清晰和明亮。

我想起自己的回家旅程，對未知的人事物，未去過的地方，如同在黑暗裡探索；但我想，我是自己的引路人，引領我自己，探索未知，探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