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動.身體.找自己

我覺得，當人回到自然，跟自然在一起，才能好好走路、好好呼吸、好好放鬆。

這幾天，來到英國南部拜訪好友，好友和她的伴侶帶我到走在森林保護區裡，樹林的冷空氣裡，有比倫敦舒服幾百倍幾千倍的清新和安靜，我大口大口地呼吸，好像多呼幾口，就可以存在身體裡，然後在倫敦一點一滴地用。

我試著專心自在地走路，但其實看著眼前的愛侶互相依偎，心裡的妒忌一直在長大，一直存在著，這樣難受且強烈的妒忌感上次是什麼時候呢？妒忌又是什麼呢？那樣讓全身不舒服，無法好好地自在相處；我對朋友會自然地遠離，不想打擾對方；因為自己不想一直被刺激，因為大熊在遠遠的地方，雙手觸及不到，感受不到，只能心裡無止盡地想念和呼喊。

後來發現，好像是，自己的能量場亂了，自己也不敢承認自己的妒忌，自己不想這樣被刺激，但若是試著回到自己，專注地看自己，將自己的能量場重新調整，就能專注地跟自己對話和看見那個妒忌，那個刺激，才發現，是自己的內在作用著，強烈地投射到對方身上，有種厭惡感和悲傷感，無止盡地往下墜落。
慢慢地，那個妒忌被看見，被接受，就停止墜落，就能釋懷朋友和伴侶互相表達愛的甜蜜。

假期要結束了，要回到學校和實習互相交錯忙碌的生活，還有教中文的生活，我其實不想，非常不想，再當老師，用某種權威，告訴學生，指引方向，但我和自己內在妥協，可以稍稍減輕自己的生活壓力，也可能會有更多的看見，或可能會有更多的阻礙，但都讓自己完全去經歷，才是真正的人生。也覺得，再給自己一個機會，或許，會改變自己對老師這個工作之前不好的經驗或印象；於是，有點逼自己走上台，或是，擔心太多，但和自己妥協，告訴自己，我有看見那個不安，
但只要試試這學期到七月，還是不行，我們就不要做了。

覺得之前的自己，像一隻寄居蟹，
背著自己建構的害怕、擔憂的殼，辛苦地行走著；
漸漸地，發現，可以離開殼，可以做自己，
於是，我變化成一條魚，雖然仍在習慣水溫、水質、水味，
但相信自己，可以毫無疑問地，自在地悠游著。

可不可以
不要移動我
直到
我在你懷裡睡著

假期開始，這幾天，許多人回家或旅行去，宿舍安靜許多，我隔壁大噪門的印度女生也回家去，
(雖然，有練打坐的朋友告訴我，可以練習把她的聲音就當做流過去，不要放太多注意力在上面，
我仍在練習…因為她講話實在太快太多太吵…)
慢慢地，我喜歡這樣不同於平日的安靜，可以讓自己真正地沈澱和浮現，
安靜地煮菜，安靜地聽外面來去車子聲、風聲、雨聲，安靜地吃飯，安靜地念書、上網，
有時出門晃晃或圖書館查資料，有時去別樓層串門子聊聊天或吃飯，
自然而舒服地，重新找回被之前繁忙的日子打亂的，屬於自己的節奏。

覺得自己內心，其實像玫瑰花，驕傲又自信，又像向日葵，期許自己樂觀，向陽光前進，
照著陽光，又能把陽光分享給別人。

可是玫瑰花的刺，仍舊存在，不時反向刺自己，或提醒自己，偽裝高貴，卻不敢實質探向自己，
看看自己常紅潤的臉色，其實很美麗，不用偽裝，或向外不經意地，用向日葵包裝的溫暖，帶著批判的刺，
看世界、看別人、看關係，可是卻又看不見自己真正想法。

有一天，我發現，承認玫瑰和向日葵的同時存在，我會帶著玫瑰清晰的眼光，加上向日葵的溫暖，
在這寬廣世界裡行走。

聖誕假期開始，才有時間，好好為自己做早餐，不然平常趕實習和上課，都是麥片或吐司簡單帶過…
我今早起來，吃著自製幸福黑糖奶油鬆餅，
(冷冷的冬天，我吃很多奶油、可頌，熱熱的、油滋滋的，而且這裡的很美味…）
突然，才覺得，自己真的來到英國，自己真正，跟自己在一起。


開始，更確定自己要什麼，
開始，更明白自己的價值，
開始，更能為自己發聲，
開始，更能為自己行動。

朋友問我：還好嗎？怎麼了？
我的治療師說：「我走在自己的路上了。」

走在自己的路上？現在才發現，念治療，就是先把自己許多的想法重整，
包括對自己的認識與自我價值，自我認定，都重新來過，重新看見。

以為自己，對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可是，很久，沒有承認，沒有相信，沒有感覺到，
自己可以是軟弱的，自己有些部分就是軟弱的，就用「妳應該…」「妳可以…」來一點點蓋上去，就忘了怎麼請求幫忙。

自己慌亂中，加上一個人在這個異地裡，急著想找出口，就像溺水的人會緊緊抓住任何東西，
於是，我著急地，尋求大熊的幫助和關心，把自己最黑暗的那面直接地向他探測和傾倒，
可是自己批判的聲音告訴自己：
「等著看好了，大熊就跟前面的關係一樣，轉身就會離開，背對，與拒絕…」所
有害怕和恐懼如海浪般打來，覺得自己好像就要被吃掉，覺得自己不對，不應該丟執黑暗面給大熊，
覺得要保持最美好最獨立最堅強的那一面才是；

假期前最後一次看治療師，整個過程都一直在哭，治療師後來很仔細地，很清楚地告訴我：
「我知道妳感覺很大，這個部位(她指胸口），可是我現在需要運用這個部位(她指頭腦）讓東西出來，
妳可以繼續哭，可是要動，卡住的東西才能出來…」
接受她的引導，開始一些旅程；之後請她給我假期功課，原本以為，她會開清單點點點的…
可是她起身，拿起一塊非常漂亮略透明的紫紗布，包住我，雙手像送東西給我的樣子，說：
「這送給妳，如果要給妳功課，就是，對自己好，be kind to yourself, be nice to yourself，假期回來，要告訴我，妳做了什麼對自己好的事。」

我開始想，什麼是自己喜歡的？我決定暫時不考慮省錢因素，找間咖啡店坐著喝下午茶？看場好電影？二手書店尋寶？
剛好這幾天感冒，我不急著吃藥，(一直記得前天晚上洗完澡，全身發熱，可是身體只覺得好冷，覺得好像有種感覺，生病的感覺，一種好久不見的感覺，覺得好像跟身體分離，很陌生卻又混在一起的奇妙感覺，才發現，自己感冒了。）覺得感冒有個歷程需要走完，好好睡覺和喝薑茶(但喝到最後受不了，幸好還有熱肉桂蜂蜜蘋果汁。）讓自己在寒天裡找尋溫暖。

找朋友，問候、聊天、開玩笑，發出我需要幫忙的訊息。

當承認自己軟弱的那部分，輕鬆地笑著：「是啊，我就是害怕，我就是不想去，我就是不行囉。」
那時，心才放鬆，才覺得，身體和心可以靠在一起。

我現在才發現，我為什麼花那麼多時間在測試呢？為什麼沒有好好看看自己和眼前的人呢？
經劉上師開示說：「你會記得昨天跟你過馬路的路人長相嗎？不會啊，所以為什麼要一直被過客給深深牽拌著呢？」
自己不知不覺，按著自己的劇本演出，按自己的害怕演出，讓自己成為覺得就會跟之前一樣…然後自己自怨自艾那麼久…

才發現，完全是不同的人事物，自己也不同了，為什麼自己還浪費時間在躲藏和害怕上面呢？

因為，不相信自己值得，不相信自己可以接受，最重要的，是自己不想去相信，相信自己。

原來，這都是生命的一部分，生命的旅程之一，創傷和療癒的過程，行走和學習，看見和接納。

我記得，大四那年，每次在星巴克打工結束，從台大沿著溫州街散步到師大路，吃魯味，在公園的樹下吃可麗餅，再走到中正紀念堂坐捷運回家；大部分，一個人走，享受晃遊的快樂；有時，喜歡的男生陪著，只希望路可以一直無止盡延伸下去；
有時，幾個朋友，互相談著心情；有時，一大群人，群體的吵雜。

我記得，環島時，下班疲累的大熊，還要開一小時車到紅樹林站來救我和腳踏車回台北。覺得自己特別，覺得自己專有。

我記得，環島時，騎在東部193縣道上，左邊的山，右邊的柚子樹園，陪我到花蓮市。覺得，騎腳踏車時，與自己同在，與呼吸、時間，共同流動著。

我的回憶棒棒糖，應該夠我撐到明年三月回台灣。

天上鳥兒在飛 地上人兒奔跑
風對樹兒講話 花對草兒微笑
天上白雲變化 地上人兒猜測
縱使天氣寒冷 我會在你身邊
隔著海洋之間 心裡是否相通
若是相信自己 則會相信世界

我發現，若是困難，有時像一堵牆，或像一個外星人，我可以，我需要，
先坐下來，停下來，好好看看他們，跟他們相處。

我發現，人生就簡單生活，盡力過，
才不會對人生有虧欠，我不要過去那些回憶了，放我走，放我走，
我不要再被那些回憶綁住，我看見自己，執著過去的自己不放，
緊抓著自己的腳，像銬鍊鎖住自己的腳，無法在人生路上好好行走，
可是，我不是過去的我，我為自己負責，為自己行動和做決定。

為自己做決定，為自己的生命負責，
清楚的有這個想法之後，昨晚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清楚地正視自己，覺得，自己變漂亮了，我覺得自己很漂亮，
一種心和身體在一起，真正的漂亮。

對自己說：「辛苦了，真的，辛苦了，妳做得很好，為自己行動。」

我們需要花多久時間，才能真的相信自己？
才能真的為自己做決定，為自己行動，為自己負責…

前天晚上，洗完澡後，覺得全身發熱，可是卻感到寒冷，開始鼻塞、頭昏，意識到：我感冒了，
那種和自己身體好陌生，身體卻又似乎在透露什麼訊息，一種好奇特的感覺。

想起在Borough市場喝的熱肉桂蘋果汁，
只要把蘋果汁加熱，肉桂粉加進去調勺，可以再加一些蜂蜜，
豐富維他命C，喝了讓身體好舒服。

對自己好的方法之一。

當自己承認自己脆弱，接受自己軟弱，看見自己需要，
心這時，才覺得放鬆，整個人，也真的，猶如陷入懶骨頭似地，
陷入自己的心中，與心，真正地在一起。或是說，被自己的心包圍著。

為什麼承認自己軟弱那麼困難呢？為什麼說聲自己需要那麼難開口呢？
是因為當了五年老師角色的難以轉換嗎？或是被角色限制，覺得自己可以，自己獨立，
就像老師帶著所有小學生一樣，可以無敵，可以解決所有事情。

可是，老師、父母…等等，所有的角色都是人，都會累，都會疲倦，都需要回到自己，
我可能長期下來，那個軟弱的部分不敢及不想去面對，所以被深深地隱藏在背後，
最近再也忍不住，那個聲音需要被看見及照顧；

才發現，接受了，就好多了，就更真正接近自己，
覺得，自己走在路上，自己陪伴自己的路上。

之前覺得，需要台灣，需要熟悉的事物來給自己鼓勵，
一直告訴自己：獨立、堅強，自己可以渡過第一年的，
可是，若有機會選擇，若可以花機票錢，
來讓自己快樂，來讓軟弱的自己出現及被照顧，
回台灣休息一個月，這個選擇，很值得，也為自己做決定，為自己好。

嘿，台灣，明年四月見～

今早起來，我明白的是，
若是，目前，我們能踏出去的，就只有這一點，只能到這樣的距離和深度…
其他的，就讓給時間，去等待。

我發現，自己在轉變，心裡面，想法，看世界的角度，連身體都是；
透過一次次的書寫，一次次不同的事，在一次次的看見自己裡面，重新整理自己，和自己和好，接受自己，
繼續我的生命旅程。

今天一整天，倫敦的天氣，就像台灣的颱風天，刮大風下大雨，而溫度，是八度。

回憶入學的電話面試，Sue似乎其他什麼問題都不太重視，卻一直反覆地跟我確認，
「妳自己一個人來念書，妳的support system是？」「妳如何處理和面對妳的壓力？」

回答問題的我，那時在台灣，完全毫無困難地，肯定無疑地回答：
「找朋友談，透過書寫，透過運動來抒解…（叭啦叭啦…任何聽起來漂亮、高度正向的答案）。」

現在人在英國的我，面對不同文化(當我的戲劇治療師要我形容我的文化衝擊有多大，我想了想，笑著說：「像倫敦的雙層巴士那麼大。」）、不同語言、自己一個人在不同的國度，
我突然發現，自己的支持系統好薄弱，我要怎樣靠自己的雙腳站立起來？
而我是不是一直用同樣的角度在看事情？在做事情？

今天早上，突然好想念水，好想念游泳，好想念被水包圍的感覺，所以不管天氣，不管價錢，
我要為自己做些事，我要去游泳。

一開始，自己一時大意，沒注意到游泳池的深度是從這頭的一米二，另一頭漸深到三米四，
一下子游到另一頭時，加上太久沒游，覺得需要站起來休息時，
突然和以前習慣的游泳池經驗不同，這時踩不到底，一時心慌，抓著旁邊的線，才發現自己非常害怕，在發抖和掙扎，我一直以為，自己會游泳了，會浮潛了，會在海裡游泳了，可是，這時的我，面對新的游泳池經驗，不知為什麼，竟讓我驚嚇和顫抖…

走回淺的這端，浸在水裡，我要自己再試一次，我告訴自己，我可以，我會的，
可是仍只有到三分之一，就轉身拉著線，游回來到這端。

爬上岸，回到更衣間洗澡，卻止不住地在裡頭和著嘩啦嘩拉流下的水哭了起來…
面對自己的不能和驚嚇，面對新的改變，面對不同的自己，竟是如此地沮喪…
去捷克前的那個「逃」，漸漸地浮現，釐清，是不是在逃避，一個不太認識的自己，可能是生氣的，可能是害怕的，新的自己，心裡的自己，辛苦的自己，有著小小聲音，想被看見。

而目前，我能踏出去的，就只有這一點，只能到這樣的距離和深度…

生氣，是什麼樣子？是什麼顏色？是什麼形狀？

不知，是不是家教或是教育？告訴我們要和平待人處事，
所以，以前每次生氣的時候，自己沒有釐清，為什麼生氣？就直接習慣隱藏那些生氣和能量，
還有對不同關係(工作、情感等等）的憤怒，現在，所以一切都慢慢地在重新撥開，一一重新學習，如何表達、與自己和好、和接納自己生氣的樣子和情緒。

(有個老師說，她常習慣做某個姿勢，某個動作，某些反應；有天有人問為什麼做？她說：因為我媽媽、哥哥都這樣反應，所以我也會這樣反應。那個人回：妳不用啊！妳可以自己決定自己要怎麼做啊。或許，從小，我們家裡的人習慣躲避生氣的人事物，不是安靜聽教訓的份，做乖小孩，就是閃得遠遠地，看不見就好。卻不知到底是為什麼？所以我似乎也習慣躲避生氣的人事物，包括自己。）

生氣，也是好真實的情緒，為什麼沒有學習到怎麼表達？可以怎麼抒發？可以怎麼搞清楚生氣的理由？
於是，今天，在治療師那裡，當她問我，想對某個代表物說什麼做什麼時？我有點，只是有點，狠狠地踢了某個代表物。

回到家，站在鏡子前，看看當自己生氣時的表情，眼睛睜大，鼻孔放大，拳頭緊握，整個身體僵硬，

嗨！生氣的自己，好久不見。

捷克旅行，剛好把自己的適應期一分為二；
去之前，覺得自己就像被丟進洗衣機裡頭，
每天自己就像在洗衣機裡頭，轉啊轉，忙碌不同的事，忙完一件另一件又跟著來，
心裡想著許多事情；多希望能有個人幫我按暫停鍵，讓我可以爬出洗衣機，
晾乾、看看自己的樣子。

於是，我自己，想盡辦法，按了暫停鍵。去了捷克一趟。

回來後，覺得即使再累，但也有心理準備要面對所有事，
像是騎腳踏車環島，有考驗意志和體力的上坡，可是也有愉快無比的下坡，
也有規律平順的平路，在異國求學生涯裡延續著旅程。